春天奔流而来
离婚第二天,程珊珊不小心将停在路边的一辆新车给撞了。
对方没有和她计较,还叮嘱她以后开车小心些。
程珊珊心里既疼痛又柔软,联想起生活中遭遇到的不堪和委屈,她忍不住流下眼泪,匆匆离开现场。
【资料图】
几天后,当她整理好情绪,再去处理赔偿时,一推门,却看到了本不该看到的一幕……
1
梁锦衣刚换了台新车。
这天早晨,她端端正正地把车停在店门前的车位上,低头想要去解安全带的工夫,就听“砰”地一声,一辆灰色小轿车正怼在她的车尾上。
她连续几天晚睡,这一来脑袋里像是装着盆豆腐脑儿似的,被重重地晃荡了一下。
一惊之后,梁锦衣利落地下车,随手甩上了车门。
梁锦衣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,大概三十刚出头的年纪。
鬓角、额前的头发被冬天早晨的风吹来吹去,但因为发质又黑又亮的缘故,倒并不显得凌乱。
女人站在两辆车亲密交接的位置旁边,尽管她挺直了肩颈、微仰着头,仍然暴露出了一份强撑出来的勇敢。
因为下车时没来得及穿好外套,她的身体正在撑不住地哆嗦。
车尾被撞凹了一块儿,自然也掉了漆。
梁锦衣不是很爱车的人,向来只当它是代步工具,可这毕竟是刚开回来没几天的新车呀!
梁锦衣伸手摸了摸那处凹痕,难免心疼得吸了口冷气。
和绝大多数发生车辆矛盾的车主一样,她毫无新意地问:“你会不会开车?”
对方的回答倒是颇有新意,诚实且冒失:“对不起,我不太会。”
梁锦衣有些无言以对,她伸出手,动作流畅帅气得像个交警:“驾照!”
“哦!驾照我有,我就是……不太有经验。”
女人说着,转身去开自己的车门,翻找的过程中还把什么东西带到地上,在柏油路上拍出了“啪”的声响。
她看起来慌张而轻盈,就像一棵刚被移栽过的,站在风里、扎根未稳的树。
她将驾照本递给梁锦衣,语气真诚地说:“我好几年都没开车了,刚才有辆电动车从岔路过来,我心里一慌就……对不起,我赔你!”
她竭力平稳着语气,眼底却渐渐泛红。
程珊珊。梁锦衣看了一眼驾照上的名字,随即将本子递还给她。
大约人和人之间真的是有气场的。
气场相合的人会很容易信任、亲近,否则不。
“我好好地停在那里,你还能撞上来。”梁锦衣的语气很温和,随口说下去,“以后开车小心点,你这样冒冒失失的,家里人能放心?”
梁锦衣没想到,就是这么一句话,程珊珊忽然就哭了。
像是水坝一不小心开了闸,她抬起手臂挡住半边脸,哭得肩膀一耸一耸。
“你别哭了。”梁锦衣心软了。
她迟疑了一下,劝慰道:“天气这么冷,你快上车吧。我不用你赔。”
程珊珊压抑着哭声,却控制不住抽噎,肩膀也抖动得更厉害了。
梁锦衣做了两次深呼吸,想要转身离开又不忍心,她问:“你到底怎么了?我能帮助你吗?”
又过了一会儿,程珊珊挡在脸前的胳膊终于垂下来了。
她将一张名片递给梁锦衣,“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。修车的钱,我会转给你。我现在时间不够用,我得先走。行吗?”
“当然。”梁锦衣答应得痛快,却忍不住补充,“要不你打车走吧?”
程珊珊已经坐进了车里,她看着她笑了,鼻子红红、眼睛红红地说:“谢谢你,我能行!”
梁锦衣没再说话。
她后退一步,直到看着那辆灰色小轿车慢悠悠地拐过街角,她才叹息一声,回身朝店铺里走。
这是她经营“欢喜陶瓷铺”的第二周,也是她从工作多年的公司离职的第七个月。
七个月前,二十八岁的梁锦衣在职位竞争中败北,引发了同事们的纷纷讨论。
大家慨叹着职场对大龄未婚育女性的不友好,却又对已婚育女性同样不友好。
那天晚上,梁锦衣的手机里收到了许多条微信,理解者有、同情者有、抱不平者有、起哄架秧子者,也有。
梁锦衣心灰意冷。第二天早上,她将辞职书拍在了顶头上司的桌面上:“我不干了!”
中年男上司试图使用激将法:“这就被打败了?要做逃兵?”
梁锦衣笑了笑:“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,我也没意见。”
上司看出了她的决然,试图劝解:“别冲动,机会以后还多的是。”
大概竞聘阶段话说得太多了,这会儿她忽然一句话都不想说了。
她再次笑了笑,转身离开了上司的办公室。
2
有谁是不可替代的?
大领导的电话也来了,用咆哮、哄慰表达了失望惋惜和恨铁不成钢,最后扔下一句“你再想想,想好了过来找我”,似乎就已经是对她任劳任怨、兢兢业业多年来的肯定与褒奖。
梁锦衣离职的前三天,还常常接到旧同事的电话和微信消息,接下来就“笑渐不闻声渐悄”了。
等到冷静下来回头想,梁锦衣承认自己当时做出辞职决定,是有一点冲动的。
但更多的是失望,以及长长久久在工作中积攒下的倦怠和疲惫。
在许多个加班返家的夜路上,她看着路灯流转,脑子里时常冒出念头:这一辈子,难道就不能有别的样貌了吗?
只是当时,她却也说不出心中向往的模样。
在工作方面,她算得上勇敢、果断——好吧,辞职之后,还有好多人说她莽撞。
但在感情问题上,因为有过伤痛的经历,后来她成了个犹豫迟疑的人。
前男友是她的大学同学,两个人有过又腻又齁的相爱时光,那段灿烂青春自不必提。
工作之后,初生牛犊免不了频频碰壁,前男友渐渐萌生了回老家发展的念头,而梁锦衣却执意要留下来再拼一拼。
免不了拉扯、纠缠,两个人在不舍和丧气中来来回回,心里渐生怨懑,沟壑越来越深。
前男友之前常说喜欢她的勇敢和独立,以及带着点儿倔强的一往无前,后来却又说她太独立了,心里眼里只有自己,倔强得几头牛都拉不回来。
梁锦衣忍不住冷笑,想着他怎么就忘了,任何事情都是一体两面,难道不顺从他的心意,优点就又成了过错?
在一起的最后一夜,两个人的矛盾升级。
从摔锅砸盆,到恨不能掐死对方。
终究女生力气小,前男友抬手三两下就将她搡进了卫生间,从外面锁上了门。
五个多小时后,当前男友像条疯狗似地跑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。
打开卫生间门的时候,他看见梁锦衣抱着膝盖坐在浴缸里,黑长头发披垂在双肩两侧。
她的衣服单薄,因为冷,她开着浴霸灯,烘得两颊泛红。
四目相对时,她的眼里水光潋滟,带着一点妖异的味道。
她看着他的眼睛,语声近乎温柔地说:“我们终于可以分手了。”
梁锦衣离开时,那人问她:“你害怕了吗?万一我不回来,你一个人在卫生间里怎么办?你连手机都没有。”
“不怕。”梁锦衣头也没回,淡淡地说,“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死吗?如果继续和你在一起,我会生不如死。”
男人猛地伸手,重重地抓住了她的头发,拉得她整个人都向后仰倒过去。
有时候一个人性格中的暴戾就像一头猛虎,一旦从笼子里放出来,就再也回不去从前的温情脉脉。
男人攥着她的头发,拉她靠近,又狠狠推开,冲着她吼:“教你个乖,以后不要再跟男人这样讲话!”
见识过了男女感情中最丑陋的部分,它将往日美好回忆一网打尽。
梁锦衣以为,她不会再踏入爱情这块禁地了。
没意思,真的。她觉得没意思透了。
就是用这样的心灰意冷,她忽远忽近、闪烁迟疑,让后来出现的乔轶足足等了三年之久。
他们是因为工作关系认识的,很快就成了朋友,接着就是拉扯、试探,等到心意明朗,却仍是恋人未满。
一次酒醉,乔轶坦言:“其实,每天工作那么多,心里又装着一个人,单身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。”
梁锦衣觉得自己被实实在在地安慰到了。
她看着他,一直看着他,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,和血管里涌动的热情。
可是他接下来又说:“一年又一年,就这么流水似的过去了。有念想也确实有念想,没意思也确实没意思。”
当时,他们正一起在外地参加行业活动,酒精和荷尔蒙都能让人飘忽得云里雾里。
梁锦衣至今想不起来她和乔轶是怎么走进同一个房间里的。
待她清醒过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正坐在他腿上,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,另一只手撑在他身后的沙发上。
更糟糕的是,她看见他的衬衫领子上还有一抹可疑的红。
梁锦衣蓦地松手,身体离他远了一点、又远了一点。她都没敢抬眼去看他的脸!
“你的衣领上好像有口红。”
她起身时低声说,她担心他一旦马虎,会在外人面前出丑。
可是他笑了,看了看刚刚蹭过唇角的手指,轻声说:“何止。”
他放手的姿势仿佛慢动作,处处都是留恋不舍。
梁锦衣不是小女孩,对他、对自己,她心知肚明。
她不是清高矫情,也不是紧攥着过去不放手,更不是心理和身体上有什么问题。
她抗拒着某种结合,很大程度上也是对自己与对方的珍重——是的呀,爱不成,连朋友也没得做了。
她七想八想,心思复杂。
她信任他,并在一定程度上对他有所依赖,他们几乎每天都有对话。
背地里,她承认自己拿不起放不下,甚至承认内心深处早就对他生出的澎湃与神往。
她只是不说,她按兵不动。
梁锦衣以为自己这样的暧昧态度,用不了多久乔轶就烦了,就会自动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上。
可是他没有,他不强势主动,却也不放手,一副“他强任他强,清风拂山岗”的态度。
这让梁锦衣偶尔又生出幽怨和疑惑,觉得他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。
可他又坦荡直接地向她敞开他的生活,像是在告诉她,他是个简单干净的单身汉。
他在欢迎她,进入他的生活。
有一回,乔轶家里的热水器坏了,和维修工约了上门时间,结果他临时出差把这事儿给忘了。
师傅打电话过来时,他正开着车行驶在高速路上。
不知道为什么,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不是取消预约,他说:“不好意思,你等我一分钟,我回电话给你。”
他打电话给梁锦衣,他相信,只要她走得开,不管是作为朋友或者恋人,她都会痛快利落地帮他这个忙。
是的,这就是让他情根深种的梁锦衣。
在他眼里,她有义气、又温柔,既热烈、又冷漠。
果然,当他将门锁密码告诉她的时候,她笑着说:“我这就过去。不过你这数字排列也太简单了,你是生怕小偷猜不到吗?”
乔轶答得很乖:“等我回来就改。”
梁锦衣辞职那天,走出公司大楼时给他打了一通电话,她说:“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,但今天我只想这么做。”
“挺好的,我支持你。”乔轶温和地说,“晚上请你吃饭,庆贺你从此身心豁达得自由。”
梁锦衣心情不错,笑道:“身心倒是自由了,财务怕是自由不成了。”
乔轶也笑:“小事情,你复工之前,你的穿衣吃饭我都管了。”
风声和笑声一起进入话筒,梁锦衣说:“好啊,说定了。”
她只当是玩笑话。
那天晚上,当乔轶将餐厅位置发给她的时候,她已经在闺密陈婕家里吃饱喝足地放下了筷子。
她看着面前的杯盘狼藉,对乔轶说:“你和别人去吃吧。”
乔轶有些生气了:“我和谁去吃?”
梁锦衣的语气里也有着淡淡落寞:“只要你想,这事儿不难,对不对?”
乔轶再想说话的时候,她把电话挂了。
3
陈婕看不上梁锦衣在感情里的做派。
她说:“你既不要他,却又吊着他,你这样不冷不热、不远不近的算怎么回事?你可做个人吧!”
梁锦衣振振有词:“谁不想做个人?关键是做人容易被狗咬,你又不是不知道!”
陈婕横了她一眼:“咬你的是另一条狗,你怎么能把过错叠在乔轶身上?”
梁锦衣被她说笑了:“什么叫"另一条狗’,你的意思是说乔轶也是狗咯?”
陈婕不跟她一起笑,她真情实感地继续鸣不平:“乔轶好好的一个人,你可真是!我就看不上你们这样的人!”
“谁说我不要他了?”梁锦衣过了半天才又重新反驳,也明白陈婕的火气另有源头。
她凑过去问她:“你呢,最近和老姜怎么样了?”
“还能怎么样。”陈婕嘟哝着,“他就是一男版梁锦衣!”
梁锦衣笑够了,她放轻了声音,像是害怕惊吓到自己:
“可是我爱他。你知道吗小婕,我爱上乔轶了。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,等我发现的时候,他在我心里已经很有分量了。
“小婕,姜医生大概也是这样,他爱你,但是他有担忧,有时候还很害怕,就像我一样。”
“我知道。乔轶也知道。”陈婕倾身抱住了梁锦衣,声音柔软又带着笑,“不然呢,你以为我们是傻瓜吗?非要徒劳地守候着两个不可能的人?”
“每一段感情在刚开始的时候,都是洁净轻盈的,谁知道后来会不会变得污糟沉重呢?”
梁锦衣靠在陈婕的肩膀上,声音轻得像羽毛:
“偶尔我还是会害怕,他长得那么高大,他要是想把我扭进厕所里,我还是打不过他……”
“你们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吧,再这样抻下去,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。咱们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,青春一晃眼儿就没了。”陈婕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,“你啊,工作都可以重头开始,那么痛快、果断,感情上为什么不可以?”
陈婕说着,又叹气道:“我也只能劝你。姜医生都快四十岁了,我却只能每天在他面前装傻充愣。我还能怎么办啊?”
老姜原本是三甲医院的急诊科医生,而陈婕是他科室里的实习护士。
几年前的一个夏夜,老姜本来在替同事值夜班,结果同事中途赶回来,他也就下班回家了。
那天晚上,妻子反复催他去洗澡,可是因为白天接诊次数多,他有些累,躺下来就一动不想动了。
他哪能想到,他家卧室窗外的空调外机上站着一个人。
他反复磨蹭下去,那个人就抓不稳、站不牢了。
那人惨叫着,跌在楼下的阳台上,砸翻了一排花草。
他摔断了一条腿,好歹保住了命,却将正在看电视的邻居大爷吓得心脏病发作。
出诊的是老姜的同事。第二天,整件事被添油加醋地在医院里传了个沸沸扬扬。
后来,他离婚、辞职,开始自己经营诊所。
对于老姜来说,哪怕到老了,再去放眼整段生命时间,他都认为那是他最艰难的阶段。
陈婕是第一个来诊所应聘的护士。
原因无他,一则三甲医院的编制难考,二则姜医生人品好、医术好,她觉得他的诊所前景不会差。
当时,陈婕的信任让姜医生很感动。
他的喉头滚了又滚,却也没说出什么有水平的话来,他说:“你放心,我吃干饭,绝对不会让你喝粥。”
诊所护士,天天输液扎针换药水,连扫地擦桌倒垃圾的事情也要做。
陈婕做得任劳任怨,加班加点也不在话下。
姜医生给她的工资不低,年底还会封个大红包。
情愫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生根发芽的,等到发觉时,已经根深叶茂了。
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,姜医生开始逃避。
他不止一次地建议她回医院工作,至于编制问题,他说他会帮她想办法。
他一边说着,一边却又小心翼翼地去看她的神色。
他怕她走。但他也没有勇气挽留。
前两年,他的前妻隔三岔五地就会把他们的儿子送过来,前妻穿得花枝招展,对着他笑得眉眼含春。
背过了人,她的纠缠更甚。她想复婚,但他不想,拉着一张脸,藏不住厌烦。
前妻总说:“看在孩子的份儿上。”
他立刻呛她:“看在孩子的份儿上,你当初就不该做那样的事!”
后来这两年,前妻不再来了,但儿子来得次数更多了。
已经读小学五年级的男孩显然看出了爸爸和陈婕阿姨之间有秘密,他对她充满了敌意。
他朝她的衣袋里放过毛毛虫,吓得她在病人面前惊叫失态;
他在她的钥匙上涂胶水,生生将两枚钥匙粘在一起;
他还在路边捡狗屎,放在她的抽屉里……
有一天晚上,诊所里只剩下一位输液病人的时候,姜医生低声对陈婕说:“回去吧。”
“你先回吧,早点休息。”陈婕还以为他在说下班的事,她温声回应着,“我再留一会儿。”
姜医生的喉结又滚了滚,话说得艰难:“我是说,你回医院工作吧?”
陈婕看了他一眼,转过身开始解护士服的扣子,她说:“今天病人这么多,你倒有心情说废话。你不累是不是?好啊,那我下班了,你留下!”
姜医生原本不善言辞,这一下更是被噎了个结结实实。
他无声抬手,已经触到了她的衣襟,却又悄然放下。
4
辞职后的梁锦衣四处走走停停,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半年。
那天,她躺在海边晒太阳的时候,顺手刷了刷朋友圈,就看到了“欢喜陶瓷铺”的转让消息。
那家店距离她家不远,屋檐下常摆着花花草草。
梁锦衣去过几次,买过大花瓶和小碟子。
她一下子动了心,到砰砰乱跳的程度。
打过一通电话之后,她起身回酒店,路上已经订好了回程的车票。
店铺原本便是梁锦衣喜欢的风格,又在营业状态中,因此她不准备做什么比较大的改动,就那么丝滑而新奇地进入了经营状态。
半个月后,乔轶从外地出差回来时,梁锦衣已经自称是个成熟的店主了。
梁锦衣前几天刚剪了头发,狗啃式的短刘海,头顶的一撮更是短得随时都想要站立。
不过,好像才洗了几回就长长了,发丝柔顺地伏下来,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不乏柔美。
乔轶进来时,梁锦衣穿了件白衬衫,染着黑指甲,手里正握着花瓶的长颈,扭过头时目光又黑又亮。
因为之前在海边呆了一些日子,她被晒黑了些,皮肤像是涂了一层蜜。
乔轶看着她笑了,一边走进来,一边又歪头打量她,脸上就愈发笑开了。
梁锦衣放下花瓶,一只手扶在货柜上,她笑着回望他,任他打量,同时发觉自己微微脸烫。
乔轶在她面前站定,忽然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,他笑出声来:“怎么剪这么短啊!”
他的手落下来时碰到了她的耳朵,这让两个人越发不自在起来。
他们的距离很近,四目带笑流连,一时微微躲闪,一时却又恨不能探索对方的内心深处。
梁锦衣心跳得厉害。
她想起陈婕对她说过的话:工作可以重头开始,生活为什么不呢?
也许是因为思考得太用力了,梁锦衣忽然觉得鼻子一酸。
她后退一步,垂眼去看瓷盘描花的边缘,她说:“你笑什么?我还没有丑的权利了?”
话一出口,她就发觉自己居然开始矫情了。
她在胡说八道,他的笑容、他的眼神传达出来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,她在故意曲解他。
果然。他还在笑,他说:“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她抬眼看他,几乎是在鼓励了: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”
阳光穿窗而来,空气中的浮尘微微起舞。
乔轶的耳朵红得很明显,她猜想它们一定很烫。
他问:“可以说吗?我怕你会打死我。”
梁锦衣的目光移到了他的下巴,又落在他的唇角,她放任了自己,她的声音低柔下来:“你说说看。”
乔轶深吸了一口气,他没说话,这个时刻也许是不需要说话的。
他靠近她的时候,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慌手慌脚。
他的肩膀撞到了货架,瓷盘瓷碗发出了一小阵轻微的响声。
“天哪!”梁锦衣有些分神了,她低声警告,“你要是打碎了我的盘子,当心我揍你。”
“你好看得要命。”乔轶不受干扰地说。
他捧着她的脸,极近地看着她的眼睛:“还有,我很想念你,过来的这一路,我的心都要飞出来了。我用了很大力气,才忍住没有一见面就冲上来抱你。”
这种话,只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说出来,才不会觉得恶心吧?才会像喝了一大口蜜糖一样腻乎乎、甜滋滋的吧?梁锦衣这样想着,她闭上了眼睛……
店门哗啦一声,梁锦衣反应倒快,赶忙将面前的男人向外一推。
力气用得有些大了,他的后背撞上货柜,瓷盘瓷碗又发出一小阵格里格啷的轻微脆响。
梁锦衣转过脸,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程珊珊。
显然发觉了自己刚刚打断了什么,程珊珊藏不住局促:“我……你……没去修车吗?”
梁锦衣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,回身去看憋笑快要憋出内伤的乔轶:“你先去忙吧,下班联系。”
5
程珊珊进门前已经观察过梁锦衣停在路边的车了,乔轶刚出门,她就赶忙又问:“你怎么没去修车啊?”
梁锦衣坦诚地说:“太忙了,没时间。”
因为心情好,她笑了笑,又说:“你不用往心里去。车身上碰掉点儿漆,大概也就和人受了点儿伤差不多,没什么大不了的,照样可以朝前跑。是不是?”
后来,程珊珊告诉梁锦衣,当时她的这句话险些让她迸出泪来。
是啊,带着点儿伤,也能朝前跑,说不定还能跑得更快更好呢,是不是?
程珊珊打量着店铺,目光落在墙边的箱子上,里边是还没来得及上架的货品,连墙边也堆着一长溜。
程珊珊说:“虽然我的开车技术不太好,但我做收纳整理真的很在行。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就挽起袖子准备上手了。
“有你帮忙就太好了,说真的,这两天我都快累死了。”梁锦衣痛快地说着,将手套丢给她,笑着叮嘱,“我这些盘子可比车屁股金贵,你小心点哦!”
程珊珊也笑了:“放心!”
两个人一边干活,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,气氛自然得像是已经相识多年。
程珊珊问:“刚才出去那人,是你男朋友?”
梁锦衣想了想,忍不住笑:“是吧。本来刚准备好好确定下关系的,不是被你打断了吗?”
程珊珊笑得直不起腰来:“这也不能怪我吧?这大白天的,你开门做生意,还不许人家进来啦?”
“休息一会儿。我可没有工时费给你,别这么拼。”梁锦衣打趣着,递水给她,忍不住看着她整理过的货架夸赞道,“果然又快又好,连搁板都比我擦得干净!”
“那还用说?”程珊珊不客气地回应,后退一步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,“我刚考到了收纳整理师资格证,你家里的橱柜、衣帽间什么的,如果你需要,我也可以提供服务的,免费。”
梁锦衣抬起手臂,重重地落在程珊珊的肩膀上,她说:“谢谢你!”
“应该是我谢谢你。”程珊珊的额角有细细密密的汗水。
她的语气很诚恳:
“撞车的那天早晨,是我第一次独自开车出门,也是我离婚的第二天,我要工作,要接送孩子,我的时间很赶,没有人帮助我,我不得不让自己勇敢一点。
“如果你当时冲我发火的话,除了道歉之外,我也没什么话好说,可是你没有,你还对着我笑,叮嘱我小心点,所以我忽然就觉得,这世界还挺好的。”
都说与人相处最忌交浅言深,但气味相投的女性,似乎更易共情。
程珊珊有了倾诉的欲望,再抬眼时,她的眼底有着亮晶晶的水意,她说:“我结婚六年,六年没有工作过。在遇到你之前,我没有朋友,连关系要好的邻居也没有……”
梁锦衣接过了她的话头:“我们已经是朋友了。”
程珊珊的前夫家境不好,两个人结婚的时候没有得到过婆家的物质帮助,生了女儿之后,也同样没有人给她提供任何帮助。
当时,程珊珊想得很简单,她觉得小孩子总会长大,日子总会越过越好,也不过是眼下辛苦一点。
她照顾小孩、打理家务、操持三餐,从来都不抱怨。
一家三口有过几年普通平凡却也幸福温馨的生活。
她很节俭,努力攒钱,一平米一平米地计算着,想要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。
直到前夫去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,见到了他的初恋情人。
他出轨了。
有了第一次,就有了后面的第二次、第三次,直到他不小心将随手塞在裤袋里的纸片掉在了女同学的车后座底下,又被女同学的老公发现了。
大概苍天有眼,那张纸片上好死不死地写着程珊珊前夫的手机号码。
女同学夫妻俩早有龃龉,抓着把柄自然要大闹一场,烂事儿被搞得同学圈里人尽皆知。
前夫在程珊珊面前痛哭流涕,说得掏肝扒肺,他说他是有了女儿之后,才理解了女同学的父母当年为什么非要把他们拆散的。
这么多年来,他有过遗憾、有过恨意,等到做了爸爸,那恨意也就没了。
谁会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穷小子呢?
“那我呢?”程珊珊颤声发问,“难道我不是妈生父母养的吗?难道像我这样赤手空拳、一腔赤诚的人就活该被欺负、被辜负吗?”
前夫一度想要插话,被她厉声喝止:“闭嘴!你听好了,我的话只说一次,以后永不再说!”
程珊珊的回忆是从两个人认识的时候开始的。
她的声音不大,不抒情也不控诉,像是最朴素的作家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在叙述旁人的故事,却因为真实和真诚,而有了打动人心的力量。
那些回忆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两人面前徐徐展开,说到后来,前夫像面条一样从椅子上溜下来,滑跪在程珊珊面前。
他的羞愧是真,悔恨是真,他以为好好忏悔,他做了六年家庭主妇的妻子就会原谅他了,毕竟他们的女儿还小,而她又没有收入。
可是他想错了。
程珊珊没想过原谅。
既然他们要弥补青春遗憾,那就去吧!好好地去弥补吧!去疯癫吧!
“感谢这个时代,给了我们更多的选择。”程珊珊对梁锦衣说,“做全职妈妈那几年,我常常会想,等孩子长大了,我从家里走出来那一天可以做些什么。所以我不能放弃自己,我得了解、学习,我不是很优秀的人,但我愿意脚踏实地,我不怕辛苦。我以前相信生活会越过越好,现在没有了他,我仍然相信。为了我自己,为了孩子。她那么聪明可爱,我有时候会想,婚姻给了我伤口,但也给了我礼物。”
梁锦衣被打动了,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,后来她问:“姗姗姐,那你现在住哪儿?”
“他搬走了,我和女儿还住在以前的家里。”程珊珊说,“等房租到期了,我就换个住处。”
“我和陈婕住对门,当时是一起买的房。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。”梁锦衣用手里的杯子碰了碰程珊珊的杯子,“到时候你可以来我们小区看看,咱们住不上门对门,还可以住个楼上楼下、前后楼什么的,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,是不是?”
程珊珊连连点头,却又发现了新问题:“可是,如果你和刚才那人在一起的话,还会住在那里吗?”
提到乔轶,梁锦衣笑容里多了一丝甜蜜,“为什么不呢?”
6
梁锦衣和乔轶的感情一旦开始,便呈摧枯拉朽之势,大概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暧昧推拉实在是太久了。
乔轶拖着个行李箱沿着甬路走进来时,陈婕正站在阳台上。
她给梁锦衣发了条微信:“啧啧!把你的房门密码改了吧,看来以后你那屋我是不能随便过去了。”
“没关系呀,咱们还和以前一样。”梁锦衣笑着说,“不过,你稍微把握一下时间也好……”
陈婕说,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梁锦衣。
她变得放松、自由,很爱笑,整个人都更加轻盈。
有时候她和乔轶散步时经过诊所,她的手臂总套在他的手臂里,他一说话,她就看着他笑。
两个人离开时,还没等走远,他就会抬手摸她的头发,而她横过胳膊去搂他的腰。
陈婕承认自己被刺激到了。
她越看自己那个男版梁锦衣越生气,恨不能揍他一顿才好。
姜医生是个厚道人,哪懂她的心理戏。
他只知道她不肯抬眼看他了,也不对着他笑了,更不可能柔声嘱咐他“回去好好休息”了。
姜医生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她两天,在午饭时小声问:“为什么不开心?是哪里不舒服,还是该涨工资了?”
陈婕眼也没抬,没好气地说:“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,钱往哪里花?”
姜医生的声音愈发温和:“那你休两天假?”
陈婕结结实实地瞪了他一眼,端着饭盒起身要走,却又不甘心,她说:“我们俩连一顿饭都没有一起吃过!”
辞不达意,陈婕敲了敲手里的饭盒,补充:“不是这种工作餐!”
这话刚说完,她就后悔了。
他是她老板,又不是她的男朋友,为什么要一起吃饭?
陈婕委屈更甚,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。
到底是梁锦衣的亲生闺密,她一冲动就喊出了梁锦衣前段时间喊出来的那句话:“我不干了!”
那天的一整个下午,姜医生总是悄悄地用委屈巴巴的眼神偷瞄她,陈婕只装作看不见。
下班的时候,陈婕一边往外走,一边打通了梁锦衣的电话,那番话却是说给姜医生听的:
“我马上就快失业了,我去给你打工得了?哼,好男人千篇一律,渣男各有各的渣,优柔寡断、磨磨叽叽、前怕狼后怕虎的也是一种!”
姜医生忽然从身后攥住了她的手臂,问她:“你骂谁呢?”
陈婕还举着手机呢,她嚷嚷着:“就骂你了,怎么着?”
姜医生的手掌滑下来,握住了陈婕的手,单刀直入地说:
“你知道我喜欢你,你也知道我配不上你。我大你那么多,我结过婚,还有孩子。而你那么好,我……”
另一边,梁锦衣挂断了电话,笑眯眯地对乔轶说:“好像成了。这个姜医生啊,他就算心里有个窟窿,这回也该补好了!”
乔轶笑着,俯身在她的胸口点了点:“那你呢,你心里的窟窿补好了吗?”
梁锦衣拍开他的手:“我心里哪有窟窿,我这里铜墙铁壁!”
“那倒也不是。”乔轶笑得贱兮兮,凑近她的耳朵说了句什么,惹了她一顿好打。
7
梁锦衣找了个时间,约程珊珊和陈婕一起吃了顿饭,介绍她们认识,三个人聊得痛快,十分投缘。
程珊珊原本以为医护人员个个洁癖,结果到陈婕家里一看,沙发上、椅子上、椭圆机上,到处都长着卫衣、衬衫和裤子。
陈婕说很多衣服都是回家以后又去超市啊什么的,只穿过一两次,洗了吧,觉得不脏;
不洗吧,放进衣柜又让人难受。
等好不容易到了周末,要做的事情又多,恨不能把一分钟掰成两半用。
说这话的工夫,程珊珊已经利落地开始干活了。
陈婕看她辛苦,一会儿递水一会儿又喂水果,程珊珊笑着说:“你别不好意思,我拿到资格证没多久,也算是在你家练手了。”
可不是么?做整理师,是要有收纳逻辑、空间规划和整理技巧的,又要考虑主人的生活习惯,可不止是用一把子蛮力把东西收起来那么简单。
程珊珊笃信,不管做人做事,真诚和能力才是必杀技。
当真是活到老学到老,人生处处要学习。
有一天,程珊珊在客户家里遇到了麻烦。
她在一户刚搬迁的人家做收纳时,她正踩着凳子朝高处的柜子里放东西,没注意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主人什么时候进来,抬手就在她的腰上抓了一把。
程珊珊的反应很快,几乎下意识地一抬脚,正踹着了那个男人的脸。
贼喊捉贼,男人惊叫:“你干什么?”
女主人闻声而来,男人反咬一口,说程珊珊既不专业,又没礼貌,他要去机构投诉她。
程珊珊没想到,等她向女主人说清缘由,那女人居然后退一步看着她,冷笑道:
“你这工作服下摆也不掖掖好,一抬手都要露出脊梁骨了吧?我没说你勾引我老公就算了,你反倒说起骚扰来了?”
程珊珊气极了,那一瞬间,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进了脑子里,让她头晕眼花。
她攥着拳头,指甲抠着手掌生疼。
她听见自己的声音,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:“报警吧。”
“报警吧。”她又重复了一遍,像是在提醒自己,她拿出了手机。
程珊珊没有证据,而且她知道,就算警察相信她,也不会拿面前这个老男人怎么样,这种事情总是很难取证和维权。
可是,像她这样小心翼翼、踏踏实实地想要把生活过好的人,为什么就这么难?
已经这么糟糕了,还要她往哪里退让?她还怕什么呢?
报警电话尚未接通,男人劈手夺过了手机。
女主人也没了刚才的强硬,在一旁慌慌张张地说:“这不行!我们有儿有女,我们丢不起这人!”
程珊珊不肯让步,她要求男人道歉,并且她要录音为证。
她在这一行脚跟未稳,她害怕他们反手就是一个投诉。
协商不下,各人一肚子火气,女主人已经气急败坏地狠推了好几下男人的脑袋了。
偏偏这时,程珊珊的手机响了,是幼儿园的老师,说孩子有些发烧,请她马上来接。
程珊珊深深呼吸,告诉自己冷静、冷静。好在,她想到了梁锦衣。
电话里,梁锦衣答应得痛快:“你放心吧,我送孩子去陈婕那里,有姜医生呢。”
等程珊珊回来的时候,女儿已经退了烧,正抱着毛绒熊躺在诊所的小床上睡觉呢。
程珊珊提着的一口气松下来,像是浑身的力气都没了。
她靠坐在梁锦衣身旁,真情实意地感慨着:“我也是没想到,孩子没了爸,倒多了两个阿姨!”
“还有俩叔叔呢,超级给力。”梁锦衣笑着,朝姜医生和乔轶的方向指了指,又问,“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?”
她问的是客户家里的事情,之前程珊珊在电话里跟她说了。
“道歉了,机构也给他们拉了黑名单。出来做事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遇到,领导有时候也免不了和稀泥。”程珊珊说着,看了看梁锦衣,又看了看正递水过来的陈婕,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。”
“有什么好谢的。”梁锦衣一左一右地挽着她们的手臂,“到时候让闺女给我们做花童就好了。”
程珊珊和陈婕互看了一眼,异口同声地问:“你和乔轶准备结婚了?这么快?”
梁锦衣笑起来:“是啊,我们俩下午都准备去买戒指了,后来改道幼儿园了……”
8
那天下午,梁锦衣家里也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。
有人敲门,声称是物业查漏水,等到梁锦衣打开房门,从旁边走廊里又窜出两三个人。
梁锦衣想关门已经来不及了。
几个男女挤进来,一边骂她是小三,一边就要上手去打,还有人举着手机在拍视频。
梁锦衣闪躲招架,撞得两张椅子砰砰倒地。
她大声质问:“你们是谁?你们要干什么?”
乔轶从房间里出来,几步冲到跟前,将梁锦衣挡在身后:“你们是什么人?怎么进来的?谁是小三?你们要不要回家去撒泡尿照照镜子?”
乔轶刚从外面回来没多久,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装裤。
他个高腿长、气宇轩昂地站在那里,将梁锦衣挡了个严严实实。
几秒钟的安静之后,那几个人大概意识到了什么,他们互相看着,交换着眼色。
乔轶看了一眼还在拍视频的那人:“你们私闯民宅,在这里造谣诽谤,还想要打人毁物。你尽管拍,你不拍我们家里的监控也拍着呢。”
乔轶侧过头,对身后的梁锦衣说:“去打电话,报警。”
对方终于有人发出疑问,对暗号似地说着楼栋单元、门牌号。
乔轶气得瞪眼:“不是!这里是五单元!”
对方道歉的速度倒是很快,和冲进来的时候一样莽撞无序、七嘴八舌。
梁锦衣拉着乔轶的手,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反应过来,懵懵地问:“还报警吗?”
这话一出,对方的道歉声就来得更加猛烈了。
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居然还涎着脸说:“误会误会!就别麻烦警察叔叔了!”
“你大爷的!”乔轶气仍未消,他骂了一句,扭脸去看梁锦衣:“他们刚才打到你没有?”
梁锦衣摇摇头,低声说:“算了。”
“看在我老婆面子上,她心软。”乔轶指了指身后的监控摄像头,“但是这段视频我会保留,这意思你们应该明白。”
房门刚关上,梁锦衣就转过身抱住了乔轶。
她承认,她又冲动了。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,她狠狠地冲动了两次。
第一次,她换了工作;第二次——她向一个男人求了婚。
听惯了她从前那些不婚不育的想法和口号,乔轶对落在耳边热腾腾的五个字“我们结婚吧”表现出了猝不及防。
他的回应因此显得有些煞风景,他问:“他们刚才真的没有打到你吗?”
他这么一问,倒让梁锦衣有些不好意思了。
她试图推开他,嘟哝着:“有啊,打到脑袋了!进水了、搭错筋啦!”
这一回乔轶反应过来了,他响亮地亲吻了他的未婚妻,他说:“你说的,可不许反悔!”
他拉着她的手就想要出门,梁锦衣不肯,她弓着身,像小蜗牛准备缩进壳里,问他:“你要干嘛?”
“得选个日子才能领证,但我们可以先把戒指买了。走,就是现在!”
梁锦衣笑得蹲在地上,她说:“我总不能穿着睡衣出门吧……”
当然,他们换好了衣服出门也没买成,梁锦衣在路上接到了程珊珊的电话。
后来在诊所里,梁锦衣对她的朋友们说:
“这件事对我的触动挺大,虽然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生活,但有一个男人爱你、信任你,愿意冲到前面保护你,是不是锦上添花呢?所以我愿意,真真正正地和他拥有一个家。”
9
这年夏天,朋友们的生活都发生了一些改变。
梁锦衣和乔轶的婚期订了。
因为她不想搬离现在的住处,两个人置换了一些家居用品,打算就这么简单、热烈地过下去了。
领证之前,他们开诚布公地将自己的财务状况摆到了桌面上。
梁锦衣半年多没工作,接着又开店、换车,陆续进了些货,已经囊中羞涩了,可是她说:“这是我心里最最富足的一段时间。”
乔轶将自己的银行卡交给了梁锦衣,没提嫁娶之类的话。
他说:“这些钱,你转到自己的账户里。前几天我看见你在画图,我觉得你要是有想法的话,做一个陶瓷工坊也没问题,这样你就可以自己设计制作了。”
梁锦衣托着腮,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:“我是随便画的,我都不会,我是个门外汉!”
“你这么聪明,可以学嘛!当然了,我的意思是,如果你想。”乔轶笑了,学她的样子托腮看着她,“你知道"如愿以偿’是什么样子的吗?就是我现在的样子。我会努力地、全心全意地爱你、爱这个家。”
梁锦衣挪动了一下身体,更近地看着他,可是还没等她有下一个动作,乔轶的手机就在一旁“突突”地震动了。
是姜医生。
姜医生这一向常给乔轶打电话,他想让乔轶劝劝梁锦衣,再让梁锦衣做做陈婕的工作,因为陈婕答应了他的求婚,却不肯和他住到一起——她要和他做分居夫妻。
大家都理解陈婕的想法,毕竟嘛,两个人的工作和生活全在一起,天长日久的,也是有点累。
再说了,姜医生那个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叛逆小男孩还常来家里住,让准后妈想想就发憷。
姜医生也不是不明白,可是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,他说着说着就要叹气:“这算什么嘛?一结婚就分房分床,这叫夫妻吗?”
乔轶背过身去捂着嘴巴压低了声音:“那要看你老兄的了,你好好表现,还有什么是不能搞定的?”
冷不防地,他的屁股上就被梁锦衣踹了一脚。
程珊珊在梁锦衣和陈婕的隔壁楼租了一套两居室,她正努力攒钱,也在等待合适的房源。
她专业能力强,又不怕辛苦,客户群渐渐稳定下来。
有时她忙得顾不上接孩子,只要在她们三个人的微信群里说一声,问题就解决了。
人生也许就是这样的吧。
梦想不断被现实修正,继而生成了别样面貌——新鲜的、生动的,也常带着热腾腾的欢喜、酸楚和疼痛。
对了,梁锦衣的车屁股一直都没去补漆。
有一天她倒车的时候不小心在旁边的墙上蹭了一下,新伤痕就覆盖了旧伤痕。
梁锦衣只回头看了一眼,自言自语地说:“多大点儿事儿呢!”
是啊,新伤痕终究会变成旧伤痕。
时光如流,过去已去,未来正来。
许多许多事,发生时迷惘、纠结、苦痛,过些时日回头看,不过也是一句:“嗐,多大点儿事儿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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